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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9章 番外:敬思皇後傳(十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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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九

邵微微顫顫地抱著嬰孩,不敢離開內室。

雖然人來人往亂亂哄哄,雖然一早就給孩子找好的乳母都在路修儀那邊等著,雖然牟一指和陶一罐都直眉瞪眼地讓她趕緊走遠點不要嚇到小公主,但邵微微還是執拗地抱著嬰孩站在耿充儀的床頭邊上,抖著聲音不時地哄一哄哭泣的小公主,然後再叫一聲耿充儀:“姐姐你聽,孩子在叫你呢,你可得撐住啊……”

路修儀看著她這般模樣,倒不好讓她走了,便命人送了吃食過來,又命了一個乳母過來替換:“抱了好幾個時辰了,你也手酸的。”

邵微微謝了宮女給搬過來的坐榻,腳軟地跌坐下去,卻對路修儀的這個提議搖了搖頭,低聲道:“都敢當著咱們的面兒用這種手段殺人了,我怎麽敢把小公主交給旁人?這宮裏,除了路姐姐你,貴妃娘娘,聖人和太後,婢妾實在是誰都不敢信了……”

耿充儀的侍女聽見這話,擦了淚,轉身過來,道:“婢子替您一會兒,您先吃些東西要緊。”

邵微微遲疑片刻,把孩子遞了過去,低聲道:“這可是姐姐的性命,你抱好了,不許離開這邊一步。”

那侍女點點頭,真個的就站在邵微微面前,讓她看著自己。

邵微微這才坐下,迅速地吃了一碗湯餅,然後捶一捶自己已經酸痛的胳膊,又沖著那侍女伸出了手:“給我,你去照看姐姐。”

侍女似哭非哭地看著她,輕輕咬著嘴唇,低聲道:“邵婕妤,你說,如果……”

邵微微的眼神陡然間銳利起來,厲聲低喝:“姐姐已經危在旦夕,現在還有什麽如果?!把孩子給我!”

侍女被她的氣勢所懾,臉色一白,忙把孩子遞了過來。邵微微一把搶過去,忽然變了顏色,高聲道:“來人,把這個賤婢給我拿下!”

侍女目瞪口呆。內侍們則不由分手,一擁而上,七手八腳把她捆了個結實。

邵微微的臉色少見地陰狠,怒道:“姐姐心神不寧之下聞不出那參湯有不妥,你跟了姐姐這麽多年,難道也聞不出來?我本來就已經疑心你有不妥,如今竟然對著我問出這種話來,你說,你是不是已經……”

吼到這裏,邵微微又說不下去了。

再問,就該是一句:“你是不是已經受了那個雍郎的蠱惑,專程回來刺探我們的情形的?”

可是,這話怎麽能當著已經傻掉的路修儀問?!

侍女的淚水一下子湧出來,艱難地做了個叩頭的姿勢,哭道:“邵娘子,如今小娘和小公主都眼看著保不住,婢子實在是糊塗……婢子先走一步!”說完,竟然咬舌自盡了!

路修儀跌足不已,恨聲道:“這天下間還有沒有正道公理?這人心還能不能良善忠誠?連自幼隨身算得上相依為命的侍女都能在最後關頭背叛,還有什麽人能相信?還有什麽人能依靠?!我若是耿充儀,我簡直死不瞑目!”

邵微微把臉緊緊地貼在嬰孩的額頭上,失聲痛哭:“我可憐的姐姐,我可憐的小公主……這樣的世道人心,哪裏還容得下你們活著……”

六十

話音未落,外頭一個急急的聲音響了起來:“怎麽回事?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?我早晨聽說耿充儀已經生產,還高興地等著聖人的封賞消息,怎麽不過幾個時辰,就亂成了這個樣子?貴妃娘娘呢?這個功夫,她不在這裏主持大局,跑到哪裏去了?”

一路質問,崔漓風風火火地趕了進來。

邵微微本來剛剛放松的神經,忽然一下子又繃緊了,眼神中閃過一絲厭惡和戒備,接著忙垂眸屈膝:“見過昭儀娘娘。”

路修儀對崔漓的感覺也十分覆雜。

不得不說,這位崔昭儀是一個非常懂得審時度勢的女子。

剛入宮時,她是最高雅安靜的一個人。明宗去時,她人淡如菊,明宗不去時,她空谷幽蘭。相比較於裘釧的目中無人、直來直去,她總是更令大家感覺到舒服。

但是戴氏一旦被廢,六宮事務委於貴妃,她從旁協助。這段日子,她的鋒芒似乎就再也不願意遮蔽,結好六局,拉開自己與眾人的距離,她做得不動聲色。

以一輩子以禮儀規矩要求自己及這個世道的路修儀的敏銳,非常明顯地感覺到了她前後的變化,幾乎算得上是判若兩人。

可她就有那個本事,讓眾人都沒有任何察覺。

路修儀審慎地不與之接近。

然後就是魏、文事件,裘釧一怒掛印,崔漓力挽狂瀾。

連裘太後和明宗,都對她心存感激,多方維護。可她呢?得意之餘,立即露了馬腳。

大家都對她側目而視了。

接著就是這一次的事情。

裘釧還在守孝,耿氏被貶去掖庭。不管這中間到底是為了什麽,崔漓也應該要盡力斡旋一下,然後妥當地照看耿氏,令聖人唯一的骨血安全落地才是。

結果她呢?

真稱得上是當機立斷,頭一天耿氏被貶,第二天絕早她就稱病。

偌大的包袱踢皮球一樣踢回給了裘釧——

這不是擺明了要看裘釧的熱鬧麽?!

就她這種人心品性,路修儀從一開始的疑忌,已經變成了滿滿的不屑!

所以路修儀並沒有像邵微微那樣恭敬,而是脊背挺直,草草得拱了拱手,簡單道:“昭儀娘娘來了。”

崔漓頷首,卻沒有看路修儀,而是直奔著邵微微就去了:“這就是在母體中就中了毒的小公主?可憐見兒的,快讓我抱抱。”

伸手就要接孩子。

邵微微這一次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溫順,而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:“小公主身子不好,還是婢妾抱著吧。娘娘不是也病了麽?您病後體弱,別累著您。”

路修儀一聽這話,會意了過來,立即上前一步,擋在了崔漓面前:“昭儀娘娘不是病得起不來了麽?這剛一天,就好了?只是怕好好得也沒那麽快吧?小公主中了毒,身子虛弱得很,別回頭再被昭儀娘娘過了病氣,那就更加麻煩了。昭儀娘娘還是外間坐吧,有事情您跟我說就是了。這屋裏兩個病人,都怕寒得很。”

六十一

崔漓被兩個人一軟一硬說得臉色瞬間難看起來。

崔漓有些惱羞成怒,但深呼吸間,想到自己的目標,又換了溫婉笑容:“說得很是。是我失態了。路修儀,咱們外間坐吧。”

路修儀頓時對她有了一絲欽佩——這個女人,臉皮真是厚得沒治了!

崔漓到了外間,款款坐下,嘴角勾起,微微笑著問道:“聖人有沒有旨意此事究竟如何向六宮交代?”

路修儀站在她旁邊,叉手,低頭:“沒有。”

崔漓眉梢一挑,尋思片刻,又問:“那太後有沒有說,這次的事件由誰查,宮務接下來該怎麽辦?”

路修儀點頭:“沒說。不過,貴妃娘娘已經去了掖庭。”

崔漓輕輕點頭,輕輕嘆息,又輕輕搖了搖頭:“這樣可不太好。她一怒之下去了掖庭,宮裏這麽大的亂子,可怎麽處呢?難道讓賢妃娘娘一個從來沒管過六宮的人出來抓瞎罷?”

路修儀一聲不吭。

見她不接話,崔漓有些尷尬。

唱戲麽?

總要一搭一檔才好唱下去。

嗯,也許是自己還沒有給她甜頭,所以她才不肯給自己搭臺階?崔漓想了想,心中暗暗點頭:不錯,花花轎子大家擡,要我擡一把,她才會擡那一把。

崔漓溫聲笑著慰問:“路修儀跟著忙了一天一夜,也累壞了。這一次你苦勞功勞都有了,我一定替你請旨晉封。而且如今耿充儀和小公主在這裏治病,只怕你還得接著照管她們母女呢。”

路修儀竟然絲毫不加避諱,直著脖子翻了崔漓一個白眼,平聲道:“照管耿充儀和小公主是以邵婕妤為主,婢妾則負責周旋外頭的事務。這個貴妃娘娘當著太後聖人的面兒已經安排了。不勞崔昭儀再行分派。”

崔昭儀立刻便被她窘在了當場。

再次深呼吸,僵硬的臉色再次柔和了三分:“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,大約貴妃娘娘和太後聖人也沒想到耿充儀後面又會被騙飲下紅花——若說起這個來,我還真得責怪你一句。也太不小心了,怎麽能讓那樣面生的小宮女混進了內殿?”

哦?利誘不成,開始威逼了?

路修儀似笑非笑地看著崔漓:“昭儀娘娘,我外頭還有一大攤子事兒,所以並沒有閑工夫和閑心思跟你在這兒閑扯。您請明示,您到底想幹什麽?是想奪我的職權,從此負責耿充儀和小公主的救治事宜,還是想奪貴妃娘娘的職權,借機管理六宮正常事務,只讓她跟這次的爛事兒糾纏不清?”

路修儀的話一針見血,直指要害!

崔漓萬萬沒有想到路修儀這樣聰明,這樣犀利,還這樣,不給自己留半絲情面。

張口結舌之餘,崔漓究竟還是忍不住了,怒拍桌案:“路修儀,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!”

路修儀的眉梢一挑,笑意深了三分:“如此,婢妾失言了。”

六十二

見她這麽快就退縮,崔漓這才氣平了三分,冷哼一聲,慢慢開口,端莊威嚴:“國不可一日無君,家不可一日無主。六宮散亂,裘貴妃卻在掖庭遷延不回。本宮也是為了大明宮和聖人的聲譽著想,暫代她掌理六宮,而已。她一旦回來,本宮自然會把一切再行交還給她。”

路修儀失聲笑了出來:“原來婢妾不曾失言啊!?”

崔漓話已出口,幹脆就不再找補,只管站了起來,沈肩挺胸,朗聲道:“來人,去蓬萊殿,把六局賬簿和鑰匙都取了來!”

路修儀滿眼戲謔地看著她,心中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:蠢貨!

賢妃鄙夷的聲音忽然響起:“崔漓,你還真是家傳的不要臉啊!”

崔漓一聽這話,臉色頓時難看起來。

誰來她都想到了,她就沒想到會是賢妃來!

賢妃一身家常襖裙,妖妖喬喬地走了進來,腮上笑意盈盈:“要說,就算是貴妃死在掖庭,太後和聖人都顧不上,那接管六宮的也該是本宮。你算個什麽東西,九嬪而已,也跑到這裏來耍威風。你有本事,來分派分派我,欺負人家路修儀一個老實人做什麽?搶班奪權的故事兒我聽得多了,還沒聽過有你這樣急躁到愚蠢的!”

路修儀平常極為看不慣賢妃,但事到如今,聽著賢妃夾槍帶棒地沖著崔漓的這一通,竟然覺得異常地痛快!

破天荒地,路修儀微笑著沖著賢妃深深施了一禮:“婢妾見過賢妃娘娘。娘娘萬安。”

賢妃先是下意識地袖子一擺:“免了。”然後才忽然反應過來,笑著又一伸手:“別別,你還是對我皺眉頭吧。你沖著我笑,我不習慣。”

路修儀頷首:“娘娘坦率。”

崔漓的臉色更加不好,但還是先勉強對著賢妃施禮:“見過賢妃娘娘。”

直起身子,卻又是一番唇槍舌劍:“婢妾不過是當仁不讓。什麽搶班奪權,只怕是娘娘自己的念頭吧?人所共知,婢妾早先就是受了太後的手令掌理六宮,前日不過是一時病倒,如今好了,自然還是要幫忙貴妃的。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。何況現在貴妃娘娘顧此失彼,婢妾來幫她一把,是婢妾的好心,無論如何,也說不到賢妃娘娘口中的那些悖逆狂言上去。”

賢妃撇嘴輕笑:“果然是家傳,一派伶牙俐齒。只是可惜了,你沖錯了人。得了,我才懶得搭理你,一家子偽君子。”轉向路修儀,“聽說耿充儀出了事,我去瞧一眼,安慰一句,你陪著我去。”

崔漓的眉心一皺,立刻攔阻:“免了罷還是?她們娘兒兩個都不好,外人少見為妙。”

尤其是你賢妃娘娘。

賢妃笑嘻嘻地看著她,眼神中的戲謔連遮掩都懶得:“你自己看完了,就不讓別人看了?我還是那句話,九嬪而已,你算個什麽東西?也敢擋我的路?你信不信,我就當著路修儀,能痛痛快快地扇你一個大嘴巴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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